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28章 發作

關燈
癩/蛤/蟆的色心賊膽不大點兒,嚇一嚇就裂了,一疊聲辯解說自己只是幫個忙,沒想別的,忙不疊地拿祖宗十八代賭咒發誓,好容易過關了。何敬真丟下他,縮回被窩裏接著死熬。熬過一陣,疼癢淡了些許,有了餘裕了,他從被窩裏探出頭,見狗皮膏藥還在營帳裏呆著,躲遠了,貓到最邊角裏藏好,支楞著身子呆呆望向胡床這邊,脖子上帶一圈掐出來的青痕。

畢竟是同袍,日後沙場拼殺要共生死的,做得過了,彼此都不好看。且這情蠱幾時發作並無定律,發作前也無半點征兆,總不能次次都這麽瞞著。這回是碰著個好打發的,若是碰上些不怕紮嘴的,遲早出事。還是有個知情的好,不論好賴且能抵擋一陣子。這塊狗皮膏藥打從入伍起就黏上他,到現在三個來月,其他的不論,心地不能算壞,除了偶爾憋不住冒出點兒葷詞兒,行跡上有點兒鬼祟,嘴還算緊,不該說的打死不說。

“不是春/藥。”何敬真費了許久思量,權衡再三方才艱難開口。本不指望狗皮膏藥即刻能懂,不想他倒跟的快,馬上就聽懂了話裏頭的意思。

“那是啥?是情蠱?”狗皮膏藥眼裏頭的關切不作偽,應答也踩著了板眼,何敬真不由得對他刮目相看。

“……對。”

既然對方知道些底細,說開就容易了。起碼不用費勁解釋什麽是情蠱,情蠱從哪來到哪去,功用如何,發作時是怎樣一副生不如死的光景。

“哥……不是我說你,苗疆女子最是情烈,愛就愛到底恨就恨到死的,你招惹人家做什麽?”

狗屁膏藥不只跟上了,還馬上給續上一段生死情來,自顧自說得熱,沒瞧見“哥”一臉的難言之隱。

“……”何敬真有些哭笑不得,沒首尾的事,虧得他能編!好險沒讓他知道這情烈的其實是個大男人,不然後邊還不定多少話呢!

“招惹就招惹了,你還始亂終棄……不是我說,你得手後一定跑過,而且還跑過不只一回,不然人家不會給你餵情蠱!”

“……”

“哥”再次無言以對。

說的基本準確,除了“始亂終棄”之外。

……這是個人才啊!不去擺攤算卦簡直浪費了!

“既然不願和人家長久,就別解人家褲腰帶啊!哥,不是我說你,你不能仗著自己生得好就亂來,苗女都死心眼得很,你拍拍屁股走了,人家守你守一世,哭你哭一世,折壽呢!”

“……”

想不到狗皮膏藥平日裏看著頂歪斜一人,道起“情”來還頗方正。

不過……誰去解人家褲腰帶了?!誰仗著自己生得好就亂來了?!

“哥”心裏好大一泡黃連水泡著,還不能說破,只能自己苦死自己就完了。

“不說了。”何敬真打斷他後邊大段大段的發揮,說了重點,“這事只有你一人知情……”

狗皮膏藥這時心有靈犀,馬上自動自發接上話頭,“若是露出去一絲一毫,叫我腸穿肚爛,當場死在哥面前!”這誓夠毒的,不得好死還不算,還要死在正主兒面前!

何敬真頷首認了,讓他拿上鋪蓋卷滾蛋,他還偏不願,說什麽既然都知情了,怎麽還不讓我看顧看顧,守門也好啊,萬一有心存不軌的闖進來咋辦?

第二輪發作又開始了,何敬真沒力氣搭理他,愛咋咋地!

狗皮膏藥當真把鋪蓋卷拖到了門口,在那兒喝西北風,凍得上下牙齒磕出節奏來,還不忘三不五時打問一聲:哥,你咋樣?還能挺住麽?

哥,你要喝口水潤潤嗓子麽?……

哥……要不還是讓我幫幫你吧……

閉嘴!!

何敬真嘶聲砸過去一個“閉門羹”,他就又縮回去了。

他們一個在胡床上死熬,一個在營帳門口替別人死熬、幫別人使勁、為別人的疼癢而疼癢,使勁使得全情投入,一場發作完完整整熬下來,兩人都精濕。一個癱在胡床上完全虛脫,一個堵在門口邊,冷汗熱汗出了一身又一身,落湯雞似的狼狽。

“好了……熬過去就好了……”

狗皮膏藥邊叨叨邊挨過去,挨到床邊看一眼何敬真。見他一張臉慘白透青,瞳神散而且空。下嘴唇徹底爛了,血痂子是凝合又咬破、咬破又凝合後疊出來的厚度,幹涸之後收成一道紫紅帶黑的疤。兩條胳膊上齒痕斑駁,沒有一塊好肉。

只一眼就涕淚滂沱,哭得肆恣:哥,你回苗疆去吧,去和那苗女說說好話,哪怕跪地求饒也好過受這份活罪啊!……這要是在戰場上發作起來呢?再大本事也經不起這麽折騰啊……

再說了,次次這樣發作,陪熬的比正經熬的好不到哪去,多來幾次非把他這“陪熬”的先熬死不可!

這麽一想,狗皮膏藥哭得愈加難看。

還真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呢,指望說動他,讓他“浪子回頭”,讓他把欠人家的還上,還凈想好事——說不定他肯回去了人家就把蠱給解了呢?

何敬真閉著眼,虛得說不出話來,心裏笑狗皮膏藥天真—— 一筆不死不休的情債,是回去說幾句好話就能銷賬的麽?受活罪總比一次次心如死灰的好。好千倍萬倍。

所幸轉天輪休,何敬真不用到校場點卯,歇過一天,第三日便沒事人一樣該幹嘛幹嘛了。

年二十九那天,發餉了。餉銀與之前的犒賞合在一起很有些可觀,新兵蛋子們興興頭頭地尋幾個識文斷字又好說話的袍澤代筆,先寫封家書存著,待到信差來了再把餉銀一同托回去。

何敬真也被捉去做了個代筆的,一來他一筆字漂亮極了,二來他人和氣沒架子,讓怎麽寫就怎麽寫,即便後來有刪減需要重新謄一遍他也不惱,十分耐煩。代寫了幾十封書信,見狗皮膏藥遠遠站著觀望,縮手縮腳的,想過又不敢過的樣子,就招手讓他過來:陳大牛!可是要代寫家書?要寫就快,我這兒要收攤了!

狗皮膏藥磨蹭著、忸怩著,走到他面前蒼蠅似的嗡一句:“我……我不知道地址該寫哪……”

“大致地方知道麽?”

“攸縣邊上的一個小村子,什麽名字也記不清了。”

“家裏還有些什麽人?”

“……就剩個老娘了。”

“兄弟姐妹呢?”

“沒……就我一個獨養兒子。”

“說吧,要寫什麽?”

“……就是問問她老人家身體可好,告訴她兒子在外邊有正經營生了,掙了點兒銀子孝敬她,讓她想吃什麽就買點兒,別太儉省……別餓著自己……兒子得了空就回去看她……”

說到末尾,聲兒已經嗆倒了,帶了點哭音。兒子想娘了,可離家千裏,看不見摸不著,光在白紙黑字間留念想。

即便身上穿的是入伍後新發的兵服,原來的破衣爛衫也不忘洗刷幹凈仔細收好,畢竟是老娘在油燈下一針一線趕出來的。

一個獨養兒子,千裏從軍,可能就此埋骨他鄉的,若不是行至絕處,誰肯放他去走這條路?兒子離家後,老娘每日倚門懸望,請了菩薩進家,燒香供奉虔誠之極,只盼兒子一切都好,有了出路不忘早日回家。

何敬真無父無母,孑然一身,對這類至親間的牽掛實在陌生,但能理解,當即走筆如飛,快快寫就一封家書,念與他聽,看看有沒有要改動的,沒有就拿米漿糊了,讓他拿回去放好。

信郵出去以後狗皮膏藥跟撞了邪似的,做事魂不守舍,操練時屢次出錯,怎麽罰都照舊。何敬真讓他散後到他營帳裏來一趟,來了也是傻站著,眼睛盯著自己腳面就是不肯擡頭。問他怎麽回事他也不肯說,逼急了就往外蹦倆字兒:沒事。末後用了點手段才鬧明白,原來是想給死了幾年的老父燒幾陌紙錢,軍營裏不讓燒,他又不敢說,怕給頂頭上司添麻煩。何敬真嘆了口氣——倒是個孝子呢!

私底下和楊參將討了份人情,買來紙馬,夜半時分陪他去路口燒了,了他一樁心願。

在何敬真看來,這就是頂頭上司該為手底下的兵士做的事,再平常不過,可人家偏就念他的好,膏藥粘的越發瓷實。跟進跟出不算,還暗地裏留心有什麽東西能解那情蠱的,鉆天拱地四處尋摸,常常尋摸來一堆看著無比糟心的東西讓他試。一片苦心,何敬真十次倒有八次不肯領情。

其實,領不領情這事不能單看一方。比如說吧,正月初一那天,狗皮膏藥端過來一碗看著像餃子的東西,仔細吹涼了遞到何敬真面前,說,“哥,餃子,趁熱吃。”

何敬真看著那碗泛綠毛的“餃子”,覺得這東西變種變大發了,就只有面皮瞅著還像回事,從餡兒到湯頭都不是正經來路,就問:“餃子?”

“就是餃子!千真萬確如假包換!”狗皮膏藥一張臉又熱又諂媚,編起瞎話來麻溜極了,表情也很到位。

何敬真接過來,吃了兩個,覺得除了一股土坷垃味以外,其他都還好。想著好歹也算一份心意,不好太下人家面子,就幹脆吃完了。

狗皮膏藥眼見他吃喝完畢,搓搓手,笑嘻嘻地問:“哥,味道不賴吧?我剛倒騰來的一個偏方,以毒攻毒,你那情蠱不定就好了呢?下午晚上的份都還有,現吃現包,三日一個療程……”

何敬真聽他那“以毒攻毒”聽出幾分蹊蹺,狐疑著問了一句:“餡兒是什麽做的?”

狗皮膏藥正得意,嘴上忘了把門,一股腦全倒了出來:“這餡兒費的工夫可大了,得用冬蟬蛹子、蠍虎子、蜈蚣配上刺鼓、銀花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敢情還是鍋大雜燴!

說得眉飛色舞的熱臉,猛然碰上冷屁股,聲兒慢慢消下去,最後還是忍不住為自個兒小小辯解一番:“這情蠱的東西怎麽說的好,總得什麽都試試才知道管不管用麽……”

何敬真丟給他一個“下不為例”的眼神就上校場去了。這下連冷屁股也貼不成了。

狗皮膏藥粘性大、韌度強,看家本事就是死纏爛打,一回不成還有二回。這不,正月初二又換了另種花樣——蛤/蟆皮涼拌螞蚱,挨了一頓臭揍也不氣餒,初三又來了——地龍守宮餡餅,被掃地出門後還愈戰愈勇了!初四——青腰子胡鋒燉玄尾……

實在不招人待見,不單何敬真一見他露頭就揍,連夥夫頭子都抄柄鍋鏟追著他攆,誰讓他大半夜不睡覺凈往竈房裏弄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!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